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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独立书店群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学
厦大图书馆 厦大图书馆2023-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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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独立书店开始,让我们进入更广大的世界里去。

01厦门文学地图

这不是一份厦门旅游攻略。

虽然我会告诉你,从厦门大学白城公交站出发、沿着海滩向东徐行,可以到达曾厝垵——这个有着兔耳岭之草、太姥山之石、火山岛之礁,依山傍海的古老渔村。我想细细描绘那些,当你打一处小巷探入,可以看见的栋栋红砖古厝与“番仔楼”,那些各式各样的马鞍脊与燕尾脊。但我要讲的不仅仅是这些,那幢掩映于三两树荫之间、闹中取静的从聿书店才是重点。

虽然我会告诉你,同样以厦大为探索的圆心,只不过换一个方向,穿过熙熙攘攘的猫街,可以前往沙坡尾——这个呈月牙型、常年停泊着古老船只的避风港,周边汇集着不胜枚举的特色店铺与艺术市集。但我真正想说的,是通往沙坡尾的路上,静候读者的晓风书屋。它复古的红砖门脸和烟粉色的邮筒,都能于片刻之间吸引觅书之人。我想说的,还有正位于沙坡尾中,一栋美丽的小绿房子旁边那白底蓝字店招的不起眼小店,它是一间名叫“小渔岛”的二手书屋。在鹭江与集美亦可见到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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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位于沙坡尾的“小绿房子”,右为小渔岛书店

把地图摊得更大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在厦禾路176号,BRT(厦门快速公交系统)车站与第八市场之间,堪称现代科技与市井烟火气息的交锋之处,有一家写满十余年岁月的晨光旧书店,也同样是这篇文章的主角之一。

这也不是一份厦门大学书店简史。尽管厦大确与晓风书屋、不止书店、从聿书店渊源颇深,后三者之间又有奇妙的联结与传承关系——厦大徐学教授回忆到,“晓风书屋是厦大保持学术庙堂尊严的象征,让校园在秀丽浪漫之中多了些庄重”。不止书店是晓风在厦大的回归,厦大一条街晓风书屋搬离以后,厦大始终缺乏一家自己的书店,不止书店恰好填补了这个缺憾,陪伴了一代厦大人。而不止又恰是从聿书店的前身。从聿的负责人潘女士谈到,当时机成熟,离开“厦大”这棵大树后,她的团队决定用新的姿态去探索书店发展的新可能。

这不是一份厦门旅游攻略。因为尽管这几个独立书店周边风景如画,但书店的生命不在于作为景点而是应作为文化空间,书店并非一个来去匆匆的“打卡”之地,相反地,它理应映入市民的生活速写之中去。这也不是一份厦大书店简史。因为独立书店所处的维度是一个城市的维度,它们和厦大一样,都可以成为厦门的文化地标,也应有在此立场上,拓展一个城市文化维度的自信自觉。正如从聿书店的潘女士所言,从聿是完全独立的项目,希望它能有别于大学书店。

这是一份简单的厦门独立书店群像导览。由于时间与篇幅的限制,我们只选择了从聿书店、晓风书屋、晨光旧书店、小渔岛书店这四家加以介绍。希望我们能通过有限的文字,大致勾勒出厦门优秀独立书店的整体面貌,发掘其魅力与匠心,探讨其生存境况,让爱书者心领神会,让更多的人走进书店,浸于书海,有这样一种恳切的希望并坚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学。

02

书山有路,四木为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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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聿书店自2018年5月始对外开放。其团队的主要核心成员都是厦大毕业生,对厦大有很深的感情。既是出于开办书店的情怀,又是出于会天南地北之友、进行文化碰撞的期许,从聿以“不止”为基点、以于厦门旅游行业积累的团队经验为支撑,不断探索、突破,终实现了从一个大学书店到一个独立项目的蜕变与成长。

从聿的空间设计兼采美学理念与文化态度。这幢以白作为主题色的独栋书屋,保有大片中国传统水墨画式的留白,既带来“海纳百川”的包容之感,又予人充分的想象空间。半镂空式楼梯则化阻滞为通透,以“白色书页+琴弦”般的形制营造出“空间升华”的意境。二楼“书迷宫”的设计,则是对协调人、书与空间之间关系的大胆尝试。行走于此,还能领会从聿将书进行专题分类的匠心。其专题涉猎广泛,包罗宇宙、自然、人类、创造、聆听、审美、昨日、现在等等。每一个专题本身亦秉持独特的逻辑:比如,于“聆听”专题中,爵士、摇滚、古琴多元共融;再比如,在“审美”专题的书架上,从西洋至东方、从传统审美到“审丑”概念,引导我们理解“美”的丰富层次。世间好书千千万万,如何展现陈列都无异于以叶概林,而这种少见于其他书店的形式借鉴了艺术展,以期许读者能够获得“逛展一样逛书店”的美妙体验。

从聿试图在纷繁跃进之中谋求静处自省,而这恰呼应了其闹中取静的地理坐标。正如其负责人潘女士所言,“这个社会变化再快,终归是需要有一个可以让人慢下来的地方,与自己的心灵进行对话。”从聿一如其他优秀的实体书店,充当了城市的“减速器”,引领人们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并静悟文化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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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从聿书店的『现在』专题及标语

晓风书屋现余两家。如果说晓风在漳州的门店融入并发扬的是古城文化生态,那么其在厦门的门店则呈现了厦大风采。后者就位于厦大附近,堪称厦大校外的“微型图书馆”。在这里,读者不仅可以沉浸于大量高质量的学术著作,还可以与厦大的学子甚至教授不期而遇。

当讲述晓风的故事,我们面对的是更深广的时空。相对其他四个书店而言,晓风有更长的历史——1987年至今已三十余载;它也曾占据更广的版图——并不仅仅局限于厦门。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值文学春天百卉萌动初生之际,晓风借此契机,于漳州生根发芽,从一家十平方的小书店开始,逐步发展壮大。晓风书屋的创始人,许志强先生谈到,“晓风”主要取意于知识之风,同时又带有早晨之风吹拂的清新诗意。晓风就如蒲公英,同时借文学春天的南风以及自我定位的知识之风,将种子播撒于厦门、泉州、福州……最盛之时,晓风在全省呈遍地开花之势。晓风的文化格局也涉足更大的时空领地——它一向致力于书写古城故事,推进两岸交流。晓风以自身行动展现了如何将古城文化纳入现代书写,并持续探索着与两岸文化机构和社会组织合作的可能途径,搭建起两岸图书文化交流活动的桥梁。这些选择与坚持也让它的故事更为厚重。

晓风的发展无疑具有典型性,其自身所经历的门店数量与规模的大幅缩减,是改革开放迄今,我国独立书店几十载沉浮的鲜活缩影。时代浪潮滚滚向前,晓风也如飘荡的游子几经易址,但其做一家生发“知识之风”的书店之初心始终不移。这种“于变中求不变”的坚守与“与时偕行”的守正创新,亦赋予自身品牌口碑以独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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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旧书店正如其名,带有几分拙朴与古意。它创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是厦门唯一正式获批的旧书店,到陶店主接手已经是第二代。陶店主的父亲先前于厦门新华书店工作,旧书部由其一手创办,然而退休之际并无合适人手接管。而他当然不舍放任数量庞大的书籍“无家可归”,于是将自己在厦禾路的房子腾出空间进行改造,加以收容。合理的定价、对书本品相的把控、大体量书类的收录、杂而不乱的陈列让其成为厦门旧书店里难出其右的代表。在这里,你可以找到浓缩童年回忆的漫画书、销声匿迹数十年的绝版书、古籍和手抄本、甚至“价值无法估量”的历史材料……旧书于此处焕发了新的生命。

晨光旧书店空间逼仄,书的密度极大,初来乍到的读者可能颇为迷茫,而陶店主堪称店内的“人工数据库”,能够于茫茫书海为读者精准定位。相比其他书店,这里陈旧朴质的装横或许更能引发怀旧情愫,陶店主的热情也更易给予人一种老家邻里般的亲切感与熟悉感。这里的顾客多是厦门的老市民,他们与晨光相伴几十载,已然刻入彼此的生命印记。有太多过世后将自己珍藏旧书托付于晨光的老人,他们生前对自己藏书的珍视痴迷,远非言语可以轻易形容。正是这些人、这些事,让陶店主始终放不下这些书并坚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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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陶店主于晨光旧书店门口泡茶

 

小渔岛书店开办于2010年。书店创始人许志龙,人称“老岛”,则是受“荒岛图书馆”1的启发,并经前期经营探索,确定了馆店合一的运营模式:在保留社区图书馆功能的基础上,拓展二手书交易业务,用书店养图书馆。读者可通过支付租金借阅图书,捐赠20本书或累积消费200元即可成为“岛民”,“岛民”不仅享有免费借书优惠,小渔岛书店还会根据其需求和阅读偏好进行相应的阅读推荐。就这样,小渔岛和“岛民”们形成了奇异的文化共生体。

店内有个“寻找那年那月出生的杂志”的专柜,八十年代及之后出生的人们都可以前来找寻于自己出生年月出版的期刊杂志。这既是对小渔岛杂志搜集之全的侧面印证,亦为一种对读者而言定点溯源般的奇妙体验。相较于书目多从新华书店的旧书部转承而来的晨光旧书店,小渔岛中书的来由则更富故事性——基本都是“老岛”走南闯北、四处搜罗而来。上海来的旧杂志……这些事物汇聚于这个二十一世纪东南沿海一隅的小店,让人有种行走于多重时空叠印之中的幻觉。小渔岛的口感是丰富而多层次的。如果它是一棵树,那么在它的年轮上,每一圈纹路都记录着不同的冷热干湿。或许我们爱小渔岛是爱它汇聚来自多方时空物件的压缩感,而压缩的精髓恰在于它拥有神秘的、未知的打开空间,未知引诱我们想象,而想象本身就是奇崛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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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二手时代”

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主人公汉嘉作为一个废纸回收站的打包工,三十五年来就是用压力机碾碎各种书籍,碾碎歌德、席勒、尼采……碾碎一切!作为一个爱书之人,他自然深感折磨,他感到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在火化人类的文化精粹,甚而比西西弗斯式的无意义还要罪加一等。他的住所堆满了从压力机的“虎口”抢救下来的书籍。但住所的空间是有限的,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又有几个汉嘉能够如此扭转将死之书的命运?

詹姆斯·伍德在《私货》的后记写到处理岳父——米歇尔·马苏德生前留下的、四千余册藏书的困窘。他不忍岳父生前用藏书试图构建的体系被肢解,但事实是,序列完整的成百上千册的旧书很难归于一处。于是,这个图书馆在人为挑选的“千刀万剐”中死去。

旧书店的店主好比汉嘉式的人物,都是收容漂泊旧书之人。只不过他们搜罗旧书的网伸得更主动也更宽广,他们的书离死亡更加遥远。而贪恋阅读之人又何尝不是米歇尔·马苏德的未完成版,以藏书作为精神栖居之地,却并非总能顾及它们的最终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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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小渔岛书店内一景

晨光旧书店与小渔岛书店都是以旧书为本。小渔岛书店的许店主为“共享阅读”理念深深打动,他说,循环利用是体现并放大旧书价值的最有效途径,也为文化的存续保留了载体。晨光旧书店的店主陶先生亦觉得,旧书是城市文化的一部分,流失实在可惜。当“做书店不盈利”几乎成为了一种共识,旧书店更成了一座城市不可多得的珍稀景观。而城市需要旧书店,其不仅是一方普通的淘书之处,还是一个延续大量古旧书籍生命的庇护所、一个时代的集结场、一本记录社会记忆的地方志。城市需要旧书店,也就像压力机前需要有汉嘉,就像米歇尔·马苏德需要有人处理自己的图书馆。

而旧书店该如何存续?全世界平均每天出版近1000本书,足以让书店货架水泄不通。留给旧书的空间太少太少,愿意逛旧书店的人又有几何?而这些旧书店的经营者坚持下来,自身必然有着“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学”的确信。无论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都总有爱书之人;而只要有人走进旧书店,过往的文学薪火就有传递之可能。

更何况总有贪恋旧书之人?旧书记载着故事,而它们本身也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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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小渔岛书店中的旧书

具有怀旧情愫的人也能领略到旧物之美。旧物如同经典,经过时光淘洗、打磨、过滤、沉淀,更富有从容蕴味。试想,在旧书店与一本垂垂老矣的书不期而遇——它很有可能比你历经更长更丰富的岁月,而时光的河流把它与同批物件冲散,如今,它飘到了你的面前——此时,它不就正如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漂来的孩子2,你抓住它,不就有着《旧约》中法老的女儿抓住水中那只放了小摩西的摇篮般的神圣意味?旧物的迷人之处还在于岁月赋予的未知与神秘——在我们缺席的那些年月里,它又经历了怎样的物事?那些泛黄、折页、勾线,是过去某个人部分的生命旅程的印记。“我们喜欢那些带有人的污垢、油烟、风沙雨尘的东西,甚至于挖空心思爱其色彩和光泽”3,谷崎润一郎所言极是。

阅读并收集旧书,既是一次对“阴翳礼赞”的小小践行,也是在重温或想象过去,回望并建立属于自己的“二手时代”。

04小岛的文化地标

身为独立书店,“独立”就意味着一种自主的、求异的态度,谋求“独一无二性”,需要鲜活的特色润泽。晨光旧书店与小渔岛的特色就在于“旧”,而纸的时代、从聿、晓风的共同特色则在于城市“伊甸园”的定位——对高选书标准的坚持以及对文化空间的营造。

从聿书店的负责人潘女士指出,“无论一家书店如何进行复合式跨界经营,书仍是它最为核心的部分。”选书也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实体书店之水准。梁文道曾在探访北京万圣书园的时候,谈及他对独立书店的理解:“独立书店之所以是独立书店,是因为它做了一些有想法的选择。我觉得看一个书店好不好,不是看它有什么书,而是看它没有什么书。”这些优秀的独立书店始终贯彻自身特定的选书标准,坚持高学术、高品味、高品质的定位与路线,侧重于选择学术性的、知展性的,启蒙性的、人文关怀的书目,有一种理想主义的、“不妥协”的天真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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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从聿书店书架

总而言之,这些独立书店在选书上普遍都能注重三个维度:

一、书店经营者的维度。书作为书店经营的核心成分,必然能够反映书店经营者的偏好、水准、阅读积累,也最能体现独立书店的定位。优秀的书店经营者不仅能兼采选书的丰富度与精细度,还能够通过选书来充分凸显书店的特色与记忆点。

二、读者的维度。书店经营者既要坚持自己的理念,又要充分考虑市场导向。形成稳定并持续扩大的读者群是书店运转的后续动力。好的书店能为有特定内容需求的读者提供定制化的、精准的营销服务,充分满足特定读者群的显性需求和延伸隐性需求,让其既能拥有良好的购物体验,又能获得阅读和生活理念上的认同感。

三、文化推广者的角度。书店从业者要有两种自觉:一是“何为好书”的自觉,二是“推广好书”的自觉。参考优秀同行们的选书、豆瓣的新书动向也好,出于常年积累的一种选书直觉也好,于汗牛充栋中慧眼识珠,都是书店从业者的必修课。如果说出版商是好书的第一发现者,并搭起了推广好书的篝火架,那么书店从业者就是点燃篝火之人,为好书提供一个良好的落地、展示、宣传平台。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学,但文学并非自然生发,而是需要有人培植并精心照料的。文化的泉流应该向上走,虽然这本身就是一种逆重力而行的孤勇。独立书店常彰显一个城市的文化风向,优秀的书店不仅仅是书店,还是一个文化传播的空间与文化营造的生发器。而有志的实体书店经营者,必有着拓展城市文化维度之自觉自信。

这些独立书店皆自持对现代书店的社会文化功能定位,致力于营造良好的文化空间。它们多会定期举办讲座、沙龙、读书会、展览等文化艺术活动,甚至邀请作家来签售、与读者交流分享。晓风书屋就曾邀请过诸如周国平、林清玄、余光中先生等知名作家,让这个东南沿海小城的人们更清晰地看见文学的样貌。这些书店也多致力于公益性质的活动,作为位处厦门的书店,它们还着力推广闽南文化,为地方文化保护和传承作出贡献——比如晓风书屋组建了古籍编辑室,专注地方文化典籍的收集整理;比如小渔岛书店会定期开办“学说闽南话”公益课堂,还在厦港店的二楼开设了一个藏书万册的“泉南文献馆”,据店主“老岛”称,自2010年开店伊始,他就留意收集闽南文献,“作为一个闽南人,我认为这是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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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小渔岛书店的泉南文献馆

 

这几个扎根于厦门的独立书店,都以自己的坚守展现“诗意栖居”4何为,并已逐渐融入市民们的文化生活,成就了一处有温度的文化地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学”,总有读者会对这样的文化坚持心领神会并不胜感激,而这也正是从聿书店的潘女士所期许的“书店和读者同频”的状态。

理想主义在惟面包者看来是可笑的,阳春白雪似总是面临曲高和寡的现实威胁。但问题是,遍地都是六便士,总需要有人抬头望见月亮。

独立书店会是这个时代的高更5吗?

05厦门文学地图

坚守了三十余年的晓风书屋就如活化石一般,见证并刻录了我国独立书店发展几十载的历史沉浮。

八十年代,文学勃兴,既是经典迭出的“黄金时代”,又是一个压抑解除、阅读与求知欲望井喷的时代。互联网还未进入千家万户,书店似乎是人们获取新书与新知的最佳地点。于是那种规模的人潮,是后来书店再难见到的盛景。晓风迅速扩张版图即是借此良机。九十年代,市场经济的发展之下,免不了的是物质欲望挤压精神需求,文学如何能在“世俗性”的生存中保持其“超越性”的一面也成为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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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书店的寒冬期在二十一世纪初就已经来临。娱乐方式日渐丰富、社会风气日益浮躁,在新兴媒体与互联网的冲击下,传统纸媒日渐式微。图书的网络销售打响了图书零售市场的价格战,使得独立书店的生存境况愈发严峻。此外,人们的阅读习惯也在改变。电子阅读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市场,这也给以纸质图书为主要经营对象的独立书店带来了挑战。在经济形势、阅读形式、文化氛围的转变之下,许多实体书店因抵挡不住冲击而面临关张之危。晓风亦在大环境下举步维艰,从最多时的二十几家门店,到只剩下现在的两家。此外,作为栖居于厦门——全国重要的风景旅游城市的独立书店,相关流量红利对其生存发展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由此,疫情对旅游业造就的冲击,势必也使厦门的独立书店的经营雪上加霜。

书店经营本身也面临着“先天不足”的问题——一开始经营者就要支取空间的装修打造、房租、人力等成本,但利润却不容乐观。实体书店确是一个直面面包与理想问题的奇妙存在。北京读易洞书店的邱小石曾言,“太理性了书店开不起来,太感性了书店开不下去,先感性后理性书店越开越违背自己的初衷。”从聿书店的潘女士对此表示赞同——“如何平衡感性和理性,是书店能否良性运转的关键。”

面对阵痛与转型的行业大势与未知的前方,这些独立书店也各有各的答案。近年来,为了增加自身知名度、吸引更多顾客的光顾、稳定自身的经营利润,装潢的设计感与艺术性的强调、商业化程度的增强、与文创产品、餐饮等的绑定销售似乎成了先决做法。有的书店调整经营战略,拓宽利润来源,实现了跨行业经营;有的书店仍旧不卖咖啡、不设文创、不提供住宿,纯粹以书为业,甚至坚持着自身的公益性。然而我们很难、也不该对其选择作出优劣评定,时代浪潮滚滚向前,需要有人顺应拓新,也需要有人坚守不移。

同时,书店自救的能力有限。当被问及“如何在坚守自我和迎合市场之间取得平衡”,晓风书屋的许先生直言:“没有太好的办法,平衡不了”。让书店的天秤平衡于面包与理想的两端,实则向其施加“鱼和熊掌”般的难题。身为普通读者,我们也应为实体书店尽所能及之力。而政府的发声与引导,不仅能让更多的人关注阅读、关注独立书店,关注文化之于社会的意义,还能更为直接显著地改善实体书店的生存境况。至于发声与引导之方法,可以向其他国家学习。譬如可以借鉴日本,其在新书发行和销售方面有法律保障,在新书发行期间,对打折严格限制,绝不打“价格仗”,由此形成了良好的行业生态——想必这对其人均图书消费排全球第二的成就助益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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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书店价值的评估,也并不应当以营利模式来论。

如果说,店主是书店的灵魂,其情怀与热忱就是书店的长明灯。他/她们并不陷身以利益为单一衡量标准之评判体系的囹圄,反以自身坚守,示世人以金钱之外的追求。

无论是寻宝般的“淘书”乐趣,还是读者与书店的互动,都是实体书店不能为网络书商所取代的重要原因。新的时期,也需要重新定义书店与读者之间的关系。旧书店主多动容于他人交付藏书之情谊,感慨自己又怎能辜负这种信任,不为书友珍视之物寻找归依,将精神火炬传递下去?也正是这种情谊与信任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有一位退休阿姨常来从聿书店,她对读诗极为热爱,会希望带某位诗人的一整套诗集回家;在采访晨光旧书店的间隙,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前来求购《昆虫世界历险记》——这些都可以让我们感受到,阅读确实是一辈子的事情。“书店与读者,是同好者,二者是双向互动的,我们互相沟通交流着自己的阅读喜好与对阅读的理解。当达到一种同频的时候,就是书店发展最好的状态。”从聿书店的潘女士如是道。

书店是文化连接的纽带,不仅让书友在书店里因书结缘,也让读者与作者的灵魂相遇,这是双重美妙,亦是平淡枯索生活的双重诗意。发生在书店里的,不是冰冷的钱货两清的等价交换,而是一种温暖、绵密而深远的文化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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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从聿书店中的读者

06这不是一个属于文学的时代,但总有属于文学的人

书店经营者,自身必然有着难以割舍的文化情怀,以及对文学的坚定信心。在并不属于文学的时代,这样的坚守更是难能可贵。

这不是一个文学的时代。这个时代,弥漫的是娱乐至死的氛围、充满着喧哗与骚动,人们有着取之不竭的消遣、精神处境浮躁空虚。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多少人能够不迷乱于五光十色而浸于书海?从晓风书屋店主许先生处我们得知,当年邀请作家来书店签售分享的盛况在今天已难重现。“那个时候,书店还有足够的利润来邀请一些作家,但现在不可能了。”我们似乎可以从中感知一个时代的终结。

一同衰微的,还有纸质阅读。电子阅读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市场,纸质书籍可能不再是人们的首选。对此,几位店主也各抒己见。晨光旧书店的陶店长认为,纸质阅读仍然是必要的,相比其他碎片化的、单向、单一层次且价值较浅的信息输出,纸质书不仅能够使我们反复推敲琢磨,还能使我们更好地调整阅读节奏、进入更沉浸的阅读状态。当言及电子书与纸质书之对比,从聿书店的潘女士提供了一个“便利性与存在感”的新颖角度:“电子书的便利性是它最大的优点,但这也造成了它的弱存在感。而纸质书恰好相反,它的不便利性使其存在感很强。在阅读的时候,视觉、触觉、甚至嗅觉都会被启动”。这种多感官的共舞,以及纸质书所带来的阅读的仪式感,在潘女士看来,“是无法取代的体验。”晓风书屋的许先生则相反,他并不看重书的形式,相较于在纸质图书与电子图书中纠结,他更在意的是书的内容。他说:“能给人正能量,符合人类文明,挖掘人性的光芒,让社会更进步,让读者获得教育、启蒙、资源的作品,就是好的文学作品。”他认为,独立书店与纸质图书的没落,并不一定意味着文学的消亡。只要有人在创作着好的作品,文学就能永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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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卡尔维诺与其著作

这不是一个文学的时代,但我们始终需要文学。阅读帮助我们认识世界,让我们足不出户亦可心游万仞;写作帮助我们发问并探讨生存意义、让我们“品尝生活两次”,与生活更加血肉相连——因为当我们提笔我们就好比树上的男爵,即使生活在树上也仍然心怀大地。卡尔维诺在《美国讲稿》(又名《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谈到,“我对文学的未来是有信心的,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只能靠文学及其特殊的手段提供给我们”。潘女士也再次强调对于文学的一贯信心:“文学让人变得更立体更有血有肉,它让人柔软而坚强。我相信有人就会有文学。”

独立书店们让我们看到了文学在这个时代的坚定屹立,它们像收容所,温柔地接纳漂泊于现代世界的怀旧游子;它们又是筵席,在文学的餐桌上,我们永远是贪婪的饕餮。从独立书店开始,让我们进入更广大的世界里去。

1荒岛图书馆,指分布在各城市社区的非盈利性公益图书馆,主要靠民间捐书运作,市民捐赠、寄存、寄售十本书籍均可成会员,免费借阅这里的图书。

2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许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

3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陈德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

4《人,诗意地栖居》,是德国19世纪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的一首诗,后经海德格尔的哲学阐发,“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就成为几乎所有人的共同向往。诗意地栖居亦即诗意地生活,而诗意则源于对生活的理解与把握,尤其是内心的那一种安详与和谐,那一种对诗意生活的憧憬与追求。

5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雕塑家。1890年之后,高更日益厌倦文明社会而一心遁迹蛮荒。《月亮和六便士》的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就是以高更为原型。

 

 

 


[责任编辑:李晓菲(实习),李晓菲 杨虹 刘鹏]
从独立书店开始,让我们进入更广大的世界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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